【記者 范瑈芸／綜合報導】
去（2024年）年12月，網路上出現多起物化女性與厭女言論後，男校是否存在厭女文化再次成為輿論焦點。相較之下，女校則常被形容為性別友善。是什麼樣的群體氛圍與性別文化造成這種差異？性別教育又在哪一環存在缺失？
男女校文化大不同 性別教育問題浮現
去（2024）年12月，臺北市立建國中學第46屆校友聚餐的菜單使用「香鮑佐蘿莉」、「韓國妹子軟綿綿」等物化女性的用語做為菜名，返校日更是有北一女中等女校的女學生人形看板供校友拍照，此舉在網路上掀起一番討論。沒過多久，知名連鎖速食餐廳爆出主管性侵員工事件，導致受害人輕生，許多民眾以拒吃來表達抗議。但建中學生在社交媒體上集體支持該餐廳，並稱：「沒有女權的世界真好。」此舉引出新竹高中、台南一中、高雄中學等明星學校效仿支持，最後建中校方聲明道歉。
同為單一性別教育的環境，女校的群體氛圍與男校大相逕庭。臺北市立第一女子中學畢業生黃郁書在〈畢業十年，女校教我的事〉一文中分享，女校對女性而言是可以脫離性別刻板印象、追求個人發展的特殊場域。且在女校裡，性別界線較為模糊，多元性向能夠被自然接納，不會成為被拿來貼標籤或排斥的對象。相較於男校常見的陽剛壓力與性別競爭，女校被不少人形容為「性別烏托邦」，提供了女性難得的喘息空間。
去年12月，建國中學連續兩起厭女的言論與風波，引起大眾討論與撻伐。【記者 范瑈芸／擷取自threads】
專注自己非取悅他人 女校成自我探索烏托邦
「在女校，沒有人管你是不是穿裙子、是不是打扮得很女生，大家尊重彼此想成為的樣子。」臺北市立第一女子中學畢業生黃郁書分享，她在女校六年就讀期間不需迎合異性的目光，性別表現多元而自在。她認為女校讓學生逃離社會對性別的期待和刻板印象，「那段時間是我最舒服、能做自己的時候。」她也提到，女校中的情感連結較為真誠，讓人感受到支持與包容。
臺中市立臺中女中的畢業生王佳彣則指出，女校不會出現很明顯的性別分野，沒有「男生要幹嘛、女生要幹嘛」的角色劃分，大家共同分工，團結感反而更強。她認為這與男校文化形成高度的對比，男校氛圍由父權邏輯運作，往往透過比較彼此的陽剛氣質，形成一種上對下的權力關係，並透過「互損」的方式去得到更多的權力。而女校就像是一個烏托邦的存在，大家不會在外表打扮上較勁，也不會受到父權結構影響。對她來說，在女校的時光，就是一個暫時讓她逃離父權的所在。王佳彣說：「在上學的那一段時間是輕鬆的，因為有一個被獨立出來的女性環境，所以大家可以互相分享那些被壓迫和不好的生命經驗。」王佳彣也指出，就讀女校的經驗也讓她清楚觀察出社會上普遍存在的父權文化。她也分享，離開女校進入大學後，她深刻感受以前沒有過的「月經羞恥」：「以前衛生棉可以擺在桌上，進大學後卻變得需要遮遮掩掩。」她認為，女校提供了一個使女性暫時遠離這些壓迫的空間。
另一位女校學生A也表示，在女校上課時，有同學會在課堂中情緒潰堤、痛哭，全班會主動停下來安慰，大家對彼此的情緒與性別認同都展現高度包容。「就算你打扮很中性，也沒人會覺得奇怪。」她認為，這樣的環境讓她對多元性別有更廣泛的理解，也更敢表達自我。
女校的群體氛圍自由，接受各種性別認同的學生。【記者 范瑈芸／擷取自NOWnews今日新聞】
男校存父權文化 陽剛競爭導致情感壓抑
男校學生A分享，他觀察到儘管男校內性格多元，但性別氣質較陰柔的男性仍常被以「Gay」、「臭甲」等詞彙嘲笑，不過出櫃的同學反而會被給予尊重。他也表示，在校內表達情緒並不困難，但和朋友要有一定程度交情，才能將情緒常以玩笑包裝分享。他說：「通常是一邊吃飯一邊把自己的故事當笑話講，除非真的跟對方很熟，或情況很糟，才會直接說出來。」 王佳彣認為，男校文化受父權邏輯主導，透過「比誰更man」的競爭來互損，鞏固內部權力。這些展現陽剛氣質的方式，常用嘲諷陰柔氣質、貶低女性的方式進行，且學生也不見得真的能意識到這樣的結構問題。這種有毒的男子氣概（toxic masculinity），使男性抑制感情，並為了展現自身的陽剛氣質，做出厭女的行為。
女校包容力較高 性別平等遭誤解為剝奪
國立中正大學教育學研究所教授王雅玄指出，在長期的社會文化脈絡下，女生處於社會弱勢位置，較易同理與自己處境相似的多元性別族群。這種弱勢認同的共同經驗，使得女校學生較能接納不同的性別認同與表現。「無論是陰柔的女生、酷帥女生，或是同志、跨性別者，在女校的包容力都比男校高。」
相對地，男校文化在傳統父權體系下，普遍強調陽剛、權力與競爭，缺乏對陰柔氣質的認可。王雅玄教授說：「男學生若展現陰柔特質，常常會被嘲笑或排擠，這並非賀爾蒙造成，而是長期的社會文化造成的影響。」她也分析，男性對女性主義的反感並非來自實質衝突，而是對權力不平衡的本能抗拒。「當男生習慣自己在上位，就會視平等為威脅。」對這些從小在結構中受益的性別而言，要求性別平等會被他們誤解為「要把我拉下來」，於是以戲謔、諷刺甚至厭女的語言和行動反彈。
性別教育融入日常 從生活中看見不平等
女校的環境使女性比起在男女混校就讀，用有更自由、多樣的發展性，不受性別框架約束。【記者 范瑈芸／製圖】
依據《美國教育期刊》2010年的研究<註一>指出，女校學生在語文與升學表現上顯著優於男女混校的表現成果，反映出女校在學習氛圍上對女性的正向效果。女校提供一種無需迎合他人期待、可自由探索自我的場域，也因此培養出更多與男女混校環境不同的可能性。而男校則因未能減少性別刻板印象對學習的影響，在社會互動中強化了傳統陽剛文化，對學習動機產生抑制作用。
王佳彣認為，這對她來說是一個矛盾的問題。基於她就讀女校的經驗，她覺得既然女性有這麼長一段時間要受到壓迫，在女校就讀的時間是一個很短暫的、愉快的生命經驗，可以暫時逃避來自父權社會的壓迫。但同時也會思考，因為這樣的父權結構把性別做區隔是好的嗎？且在男校激化厭女的情況下，男女混校的概念是否將女性物化成教化男性的工具？
王雅玄教授指出，學校缺乏積極的性別教育，而性別平等教育不能只是每學期舉辦幾場講座，應該要長期融入課程與生活，從學生每日互動與教師觀念中逐步推進。真正有效的性別教育，是讓孩子從生活細節中「看見不平等」，從而願意追求平等。她認為，會反對的人是因他覺得沒有不平等，不理解為什麼女生特別需要女權。唯有看見不平等，才會想要去維護平等。
<註一>：Sullivan, A., Joshi, H., & Leonard, D. (2010). Single-sex schooling and academic attainment at school and through the lifecourse. American Educational Research Journal, 47(1), 6–36.